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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看到的《春江花月夜》里,那些傷懷的句子,“……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蛞归e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也便是一個旅途當中的流浪感,但生命中還有更大的流浪,正如佛經(jīng)里說的“流浪生死”,就是生命從哪里來,又到哪里去的流浪之感,蘇東坡有一首詞很好的詮釋這種孤獨離索的感覺,《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中“……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這樣子的“流浪感”是無從言說的,從而讓那個時代對每個個體那個生命的不定性會產生真正的惆悵與愁緒。
有宋一代,文人的特色都屬于那種大雅又無邪,大度而真實,涌現(xiàn)出蘇軾,范仲淹,王安石,司馬光等眾多大家,他們雖政界不和,但君子相合,才情相投,以天才的才華點燃了那個軍事孱弱王朝的夜空。
所以,我說我喜歡北宋的知識分子,大概都是因為蘇東坡、王安石這些人,都可以進退有措,在各種正能量的性格切換中,不失據(jù),不流落,就是因為他們都有一種對人生與人格的完美訴求,天真、率直、單純,他們的當官或者為文不是為誰做的,是因為自己“天下觀”的理想,所以他們非常清楚為人與做官之間的分寸。
4.
宋代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文化高峰,宋代審美由唐代花花綠綠、濃脂艷抹的審美風格突然轉向淡雅的極簡美學,因此,宋代無論從李易安的女兒詞,到徽宗的瘦金體,再到范寬、郭熙的大山水,用如今的眼光看依舊并不過時,無不閃爍著高超的審美情趣和雅致的藝術追求。
這種文學上的美,簡單、自然、溫和,清逸而高雅。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石一葉皆是浪漫,無處不是禪意,無處不是生活,論極簡之美,宋文學里的詩詞的極簡主義遙遙領先西方,甚至影響了后世千百年。
宋的文章里的細節(jié)之美,也就是蔣勛先生所說的宋代最可愛的“小”,--“可以很愉快地去寫生命里小小的一個事件,一點小小的經(jīng)驗”,也就是蔣勛先生提及的“完全”。
的確,“小”不見得是一個沒有價值的東西。
我們往往可以小見大,在細微處見精致,從細節(jié)處出精神?!扒卦聺h關,西風殘照”是一種壯闊的大美,而在“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里,我們同樣看到了一只夜歸時受了驚的小鳥,一只合著風兒唱歌的小蟬子呢,這何嘗不是一種極致的美。
“小” 是另一種美,是不同于大唐盛世的大氣象的美。一座山是美的,一條河是美的,一截枯木,一片殘雪,一只昆蟲,也是美的,懂得發(fā)現(xiàn)生活中的每一點美好,我想,這是宋代最可愛的地方了。
你在宋代的文章書畫里可以看到很多的 “小”;相較于唐時的詩文,你能看到的“小”也有,但相對來說,是很少的,“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這樣的意象描寫處處皆是,你看到了直下三千尺的飛流,那你肯定看不見隱約在水幕里的那一小塊鵝卵石,或者一只順流而下的小鯽魚。而宋代的文章詩詞里處處以小見長,“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笔羌群喖s又可以心照物的,以心照物是因為宋的文人心中已經(jīng)有“自我”,即人性“生而為人”的精神意識的蘇醒,也就是說他們自覺或不自覺的有了一個對自己生命個體的信心,可以很從容看到每一個生命個體的來來去去,可以有更大的包容,不去做比較和分辨。這些文人習性當然會影響到當時社會的方方面面,所以,這個時代既有范寬在畫《溪山行旅圖》那么大氣魄的山水,而同時又有花鳥畫家在畫《草蟲瓜實圖》非常小的一些小西瓜小蟲子。
就連寫字也給影響到了。
宋代有一紙《寒食帖》,那上面有好些地方勾勾圈圈,好像寫貼之人,隨性至極,隨意的,寫錯字就點一點,畫個圈也行,隨手就在旁邊寫上改正的,并不覺得有什么難為情,在此,我倒是覺得任何一件偉大的作品跟他的偶爾的瑕疵沒有多大關系,錯了,我改好并做得更好,那不是很好。是故,《寒食帖》里的錯字存在著,本身就是作者對生命的態(tài)度,錯了就改好,而不是非得重新再來寫一次,正如生命不會重來一樣,重視當下,生命中的那些偶爾的錯誤,是每一個個體生命歷程中不可或缺的財富,所以,作者寫這貼時,當這個字錯了,他把它圈掉,旁邊又補上一個字,這些在書法中出現(xiàn),沒有什么不好。后來我們再看宋代文人的書帖上,比如黃庭堅,往往也是有好些地方被畫得勾勾圈圈的,當然,這樣隨性的真性情的美學,因此從一個官方的很正式的規(guī)格轉成為文人們的一種真性情的流露。
我在這里給中世紀這種意識形態(tài)叫做中國文學人性的蘇醒,就是說所謂的藝術是可以看到你的真性情,你的真性情里面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要去掩蓋它。
這也影響到后世的日式“物哀“之美。
“物哀“之美是日本江戶時代國學大家本居宣長提出的文學理念,也可以說是他的世界觀。這個概念簡單地說,是“真情流露”,人心接觸外部世界時,觸景生情,感物生情,心為之所動,有所感觸,這時候自然涌出的情感,或喜悅,或憤怒,或恐懼,或悲傷,或低徊婉轉,或思戀憧憬。有這樣情感的人,便是懂得“物哀”的人。有點類似中國話里的“真性情”。懂得“物哀”的人,就類似中國話里的“性情中人”了?!拔飩虉辍保恰拔摇保ㄖ黧w,內在)與“物”(客體,外在)的共振和同情。
總的來說,宋的文章風骨與才情,是天真、率直、單純、適用,真性情,是為人生的,相較于魏晉風度,更兼具了以天下為念的文學觀與世界觀,是積極入世的。
如今生活節(jié)奏越來越快,不妨像古人一樣慢下來,去發(fā)現(xiàn)生活中的美物、美景,以真性情貼近真生活!